2018年10月15日16:45 來源:人民網(wǎng)-中國共產(chǎn)黨新聞網(wǎng)
1963年在人民大會堂,周總理第一次接見我們。因為我跟貿(mào)易訪華團無關(guān),所以我排在最后。周總理同來訪的每一個人一一握手后,站在我面前,第一句話問:“會不會說普通話?”我說:“不會!钡诙溆梅ㄕZ問我:“會說英語嗎?”我講:“英語會說一點兒!比缓笏萌照Z說:“我的日語忘光了!鼻迩宄娜照Z,使我吃驚。他說完哈哈笑了一聲。我并沒問他會不會日語,他自己用日語這么說的,其后我問他會不會廣東話,他就笑著不答而叫了廖承志先生。當然他是會說廣東話的。當時,我父親站在周總理身后,他顯得特別高興,為什么呢?因為他最尊敬、最喜歡的人正在和自己的兒子交談,我父親那帶點兒羞澀的天真的臉,說實話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看到,就在這一剎那,我明白了父親之所以要我請假陪他到北京的用意。周總理對我說:“你父親自己不會說,他為我們,為我做了什么樣的工作,我們中國對他是怎樣評價的,所以我來替他說一說。我非常依賴你父親,這種信任體現(xiàn)在犧牲自己利益為他人盡力的行為之中。你父親為了日本和中國,犧牲自己,盡心盡力,所以我們非常信任他!碑敃r我30多不到40歲,可算是青年人,因為平生見過很多地位高的人,在國外如總統(tǒng),在美國也見過國務(wù)卿等人,可是周總理卻是和那些人不一樣,首先他不給人以威力,那炯炯有神的眼睛,放射著柔和的視線,他對我這樣的年輕人,也像和朋友說話一樣親切。畢竟是12億人口中的拔尖人物,與眾不同。
這便是雖然時間短暫,卻是難忘的初次見面。晚上開了一個盛大的宴會,會上聆聽了周總理的講話。那次講話,對我來說是影響深遠的講話,因為它成為我了解中國的基礎(chǔ)。這個講話概要地說是這樣的:日中邦交的歷史,在史籍記載的就有兩千多年,沒有記載的恐怕更悠久。這期間,日中兩國保持著良好的關(guān)系,一般說來,鄰國之間的摩擦是正常的,但是日中之間一直保持了良好關(guān)系,只是在近代的70多年,從中日戰(zhàn)爭開始形勢變得惡劣。這幾十年與良好關(guān)系的歷史相比較,只不過是一瞬間。因此我們的任務(wù)就是把關(guān)系恢復(fù)到良好的關(guān)系,走共同繁榮的路。保持良好關(guān)系是天理,是天的意愿,我們所做的努力只是執(zhí)行天的意志而已。
我從小就知道,日本的文化其源泉在于中國文化。聽了周總理的講話后,使我認識到日中兩國的友好關(guān)系也是天理,這是我看中國時的基礎(chǔ)。和周總理的接觸中,我父親受到很大的影響。我從父親嘴里聽說過很多他和周總理之間的故事,其中常常提到的是:“周總理圣人論!边@話父親可能只對我說過。他說:世界上有四大圣人:基督、釋迦牟尼、孔子、穆罕默德。而周總理應(yīng)列入圣人之中。我父親這時候笑著對我說,如果圣人中有兩個是中國人,可能別人會有意見的,只好委曲一下孔子,把這個地位讓給周總理。
我聽父親說:他和周總理的正式會談就有18次,但非正式的會見不計其數(shù)。有時候還到周總理的辦公室去會見。正式會談時周總理穿著筆挺的中山服,在日常工作時,他穿著有補丁的衣服。這件事對我父親的影響很大,從此我父親再也不添置新衣服了。年紀大了以后衣服顯得肥大,但他照樣穿著舊的直到去世。我想父親這樣做,是為了使自己更接近于周總理的緣故吧。我母親看著父親那肥大的衣服,幾次勸他做新衣服,可他怎么說也不聽。
從生活細節(jié)中我父親看到了周總理的為人。他經(jīng)常說,人一般來說,得到權(quán)勢后,不管這個人如何嚴格要求自己,總不免在某些方面會流露出傲慢來,表現(xiàn)在態(tài)度上,不管是哪一個國家的人,地位高了就會流露出來的,可是在周總理身上半點兒都找不出來。
聽到周總理去世的消息時,我父親的悲痛難以形容,我甚至懷疑,恐怕就是我死了、我母親死了,他也不會這樣悲痛。
我父親是1989年發(fā)病住院后8小時安然去世的。他是拿著準備整理的材料從樓梯上摔下來死的。當然父親的突然去世,對我們是個很大的打擊。整個葬禮結(jié)束后,包括我母親在內(nèi),我們幾個弟兄圍坐在一起交談時,我母親就說:“不太悲傷。”我們都驚呆了!這是為什么?我母親心平氣和地說:“你父親活到了92歲,又能到周總理身邊了。我倒是高興他能夠去周總理的身邊,這怎能說是悲?是高興。”我們兄弟也覺得這話有道理,看著我父親的遺容,看不出痛苦,似乎看到一絲笑容。當時我忘了是誰提醒的,反正不約而同的,將周總理相片放在父親遺體的胸上,送去火葬場。因為我父親平時總是把周總理的照片隨身帶著。骨肉之死當然是悲痛的,但想到我父親到了周總理的身邊,無拘無束地交談,他們在天上保佑著我們,這樣,心情緩和了許多。當我母親談到我父親會在天國和周總理交談時,我一下子回想起1963年第一次見到周總理時的情景,我父親那種帶著羞澀的表情站在周總理身后,看著我和周總理交談時的天真的情態(tài)。想到這一切,仿佛他們在天國在看著我們這次的采訪活動。
我從中國朋友那里聽說,在淮安,在周總理的故鄉(xiāng),有我父親留下的字跡。寫的是:“訪問周總理的故鄉(xiāng)淚流不止!甭淇钍牵骸暗軐榧纹教。”那里常有很多中國友人去采訪,常常問起,周總理哪來日本的弟弟,我也盡力作些說明。其實,我父親比總理的年齡要大一些。
但是從人格來說,他認為他只能是弟弟。我看,周總理面前的我的父親,只能認自己為比他小很多的弟弟。一生中,能遇到這樣的朋友,總算是沒白活在世上。
我家里沒有周總理的筆跡。因為當時想反正隨時可以要到,沒料到,周總理這樣匆忙離開了人間,我父親很后悔。每當談起周總理的事,我父親幾乎成了少年。不僅跟我是這樣,只要他跟辦公室的人談起周總理,表情就變化了,總是沉醉在美好的回憶之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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