廖心文
2021年01月26日15:05 來源:人民網(wǎng)-中國共產(chǎn)黨新聞網(wǎng)
在生命最后的時光,周恩來在病床上與相濡以沫半個世紀的妻子交談身后事
“文化大革命”以來,周恩來的處境是艱難的,與他相濡以沫半個世紀的妻子鄧穎超的處境同樣也是艱難的。她像很多老干部一樣,“是靠邊站的”。在當時那種嚴峻而復(fù)雜的形勢下,鄧穎超對自己采取了“與世隔絕”的辦法,實行一個“三不”主義,即不跟任何人來往,不跟任何人通信,不跟任何人見面。(參見《鄧穎超文集》,第288、290頁。)鄧穎超這樣做,是她親眼看到“文化大革命”中,林彪、“四人幫”反革命集團怎樣制造各種事端刁難
和攻擊周恩來,因此,她必須謹慎處事,不給他們以任何口實。
在那些混亂的日子中,鄧穎超特別心焦,但她能為周恩來分擔的事很有限,她只能通過寫信、請衛(wèi)士遞紙條等方式不斷提醒周恩來要重視自己的身體,提醒身邊工作人員盡量按時讓周恩來吃一口熱飯和獲得短暫的休息。直到周恩來病重住進醫(yī)院,他們才有機會每天在一起。鄧穎超陪伴周恩來走完了生命最后的旅程。
那時,鄧穎超每天都去醫(yī)院陪護,給周恩來讀文件、讀報紙。她有過這樣兩段內(nèi)心獨白:“從感情上來說,我個人是非常難過的,但我是個黨員,要執(zhí)行黨交給我的任務(wù)”(鄧穎超在醫(yī)療組全體會議上的講話記錄,1976年1月2日。);“我用無產(chǎn)階級的堅韌性,高度地克制我內(nèi)心的痛苦,在他病中還要用愉快的精神和恩來一起同疾病作斗爭”(《鄧穎超文集》,第159頁。)。她還說過:“我對醫(yī)療上不太了解,只能從政治上、病中生活方面使總理得到些鼓舞和安慰”(鄧穎超在醫(yī)療組全體會議上的講話記錄,1976年1月2日。);總理的病“能夠抑制一下,維持時間長一點,多為黨做幾年工作,就滿足了”(鄧穎超談話記錄,1973年10月5日。)。
鄧穎超積極配合大夫的工作,有時會提一些建議,如請中西醫(yī)共同研究一下;提議將周恩來的尿蛋白、紅血球以及睡眠、休息、服中藥的關(guān)系等列表研究等等。鄧穎超對醫(yī)務(wù)人員說:“我們要做好調(diào)查研究,細致地探討和摸索治療辦法。要有膽量和信心,意志要堅強。”她對醫(yī)務(wù)人員很尊重,“對大家長期以來的辛勤努力做出的成績也從內(nèi)心表示感謝”。她充分肯定醫(yī)務(wù)人員的工作,常常予以鼓勵。她還用周恩來同疾病斗爭的精神,激勵大家:“總理在病中一直很堅強,和大家配合得很好。我們?yōu)樗⻊?wù),也應(yīng)和他一樣地堅強戰(zhàn)斗!保ㄠ嚪f超在醫(yī)療組全體會議上的講話記錄,1976年1月2日。)
在病床上,周恩來終于有時間同鄧穎超多一些交談。交談中,他們從不涉及黨的紀律不許說的事情,這是從入黨那刻起養(yǎng)成的自覺習(xí)慣。他們認為黨的紀律對于每一個黨員來說都絕無例外,越是負責(zé)的黨員,越應(yīng)該以身作則,越應(yīng)該自覺遵守紀律,嚴守黨的機密。即使在“文化大革命”那么混亂的日子里,周恩來無論受到怎樣的委屈,對鄧穎超都是“守口如瓶,滴水不漏”。一天,周恩來對鄧穎超說:“我肚子里還裝著很多話沒有說。”鄧穎超同樣回答說:“我肚子里也裝著很多話沒有說。”當時,雙方都知道最后的訣別不久就會殘酷無情地出現(xiàn)在他們面前,但是,他們把這些話都深埋在心里,永遠地埋藏在心里。(參見《鄧穎超文集》,第277—278頁。) 周恩來和鄧穎超1925年結(jié)婚,風(fēng)風(fēng)雨雨半個世紀,感情非常深厚。如鄧穎超所說:“我們革命幾十年,出生入死,艱險困苦,患難與共,悲喜分擔,有時戰(zhàn)斗在一起,有時分散兩地,無畏無私。在我們的革命生涯里,總是堅定地、泰然地、沉著地奮斗下去。我們的愛情,經(jīng)歷了幾十年也沒有任何消減!保ā吨芏鱽磬嚪f超通信選集》,中央文獻出版社2014年版,第3頁。)周恩來對鄧穎超要求十分嚴格,有些近乎“苛刻”,他多次在任職、調(diào)級等問題上盡量“壓低”鄧穎超。1975年10月,鄧小平、葉劍英等提議,經(jīng)中央政治局會議討論通過,并報請毛澤東批示同意后,已決定由鄧穎超出任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。(參見《鄧小平年譜(1975—1997)》(上),中央文獻出版社2004年7月版,第121頁。)但是,重病中的周恩來堅決不同意,硬是把這件事壓了下去。對此,鄧穎超從無怨言。她說:恩來這樣做,我很理解。鄧穎超把周恩來這些看似不近人情的做法,上升為堅持黨的優(yōu)良作風(fēng)的高度來理解。周恩來去世后,鄧穎超講過這樣一段話:“恩來生前是黨和國家的一位領(lǐng)導(dǎo)人,但他總是按照一個普通的共產(chǎn)黨員嚴格要求自己。他把自己看作是黨的人,是一個人民的勤務(wù)員。在幾十年的革命生涯中,恩來始終如一地遵守著這條共產(chǎn)黨人的最重要的準則。他永遠保持和群眾的最密切聯(lián)系,從不搞特殊化。他一生為黨和人民雖然建立了許多功勛,但他從不居功自傲,而是經(jīng)常檢討自己。他功勞越大,越是虛懷若谷;地位越高,越是感到肩上的責(zé)任重大,兢兢業(yè)業(yè),戒慎恐懼。特別是我們黨處在執(zhí)政黨的地位以后,他更是時時刻刻注意這個問題,嚴于律己,把搞好我們的黨風(fēng)放在一個十分重要的戰(zhàn)略地位。作為他的親屬,又有什么理由把自己放在一個特殊的地位呢?”(《鄧穎超文集》,第160頁。)
在周恩來生命最后的時光,周恩來和鄧穎超交談最多的也是十分重要的一件事情,是如何處理身后事的問題。
早在1956年,中央作出人死后實行火葬這個決定不久,周恩來和鄧穎超就商定,并相互保證,把“骨灰撒到祖國的大好河山去,撒到水里、土里去”。他們認為,這是“思想觀念上的重大變化”,是“移風(fēng)易俗的重要改革”。(《鄧穎超文集》,第159頁。)
中央作出決定后,周恩來帶頭把父親的墳?zāi)蛊降,進行深埋;還把他老家淮安幾代親人的墳?zāi)蛊降、深埋,把土地交公使用。周恩來曾?jīng)講過:人死后為什么要保留骨灰?把它撒在地里可以做肥料,撒在水里可以喂魚。他還主張人死了以后,可以做尸體解剖。鄧穎超回憶說:“當他知道自己的病不能挽救時,一再叮囑我,死后不要保留他的骨灰!薄霸醿x要從簡,規(guī)格不要超過中央的任何人。”“一定不要特殊化!保ā多嚪f超文集》,第159、160頁。)
為了保證自己身后事的落實,周恩來在病床上兩次約見了鄧穎超的秘書趙煒。在第一次談話中周恩來說:“我和大姐10年前就約好,死后不保留骨灰。但我想,如果我先死了,大姐不一定能保證得了把我的骨灰撒掉,這件事得中央做決定,不過大姐可以反映我的要求。如果大姐死在我前邊,我可以保證她的愿望實現(xiàn)。我要先死了,大姐的骨灰撒掉的意愿你是保證不了的,但可以向中央反映她的要求,她還可以留下遺囑。”在第二次談話中,周恩來談到骨灰處理問題,他對趙煒說:“把我的骨灰撒到祖國的江河大地去做肥料,這也是為人民服務(wù);钪鵀槿嗣穹⻊(wù),死后也要為人民服務(wù)!敝芏鱽淼膬纱握勗捠冠w煒很受教育,她說:“我對他們兩人更加敬仰了。多么偉大的無產(chǎn)階級革命者呀!保ㄚw煒:《西花廳歲月》,中央文獻出版社2004年版,第257、258頁。)
1976年1月8日上午9時57分,78歲的周恩來走完生命的旅程。
為了實現(xiàn)周恩來的遺愿,鄧穎超沒有向組織提個人的要求,只是向前來告別的中央領(lǐng)導(dǎo)同志轉(zhuǎn)述了周恩來生前對后事處理的意見,并請求報中央和毛澤東批準。1月12日,中共中央和毛澤東批準周恩來骨灰撒掉的請求。1月15日,中共中央在人民大會堂舉行周恩來的追悼大會,鄧小平致悼詞。頭一天,這份悼詞送毛澤東審批。毛澤東因患嚴重的眼疾,悼詞是由工作人員讀給他聽的。毛澤東邊聽,邊“難以控制情緒,失聲痛哭”。工作人員問毛澤東是否參加周恩來的追悼會,毛澤東拍拍腿說:“我也走不動了!保▍⒁姟睹珴蓶|年譜(1949—1976)》第6卷,第634頁。)中央政治局考慮到毛澤東的身體狀況,沒有安排他出席周恩來追悼會。
追悼會后,鄧穎超親手打開周恩來的骨灰盒,用顫抖的雙手一捧一捧地把骨灰分裝在四個文件袋里,為飛機撒放做準備。當晚,鄧穎超親自護送周恩來骨灰到通縣機場,西花廳黨支部的張樹迎、高振普參加了執(zhí)行骨灰撒放任務(wù)。
飛機在夜空中起飛了。四包骨灰在北京上空、密云水庫、海河、黃河入?谒膫地方撒放掉,融化在祖國的江河大地里,融化在人民之中。鄧穎超在黨中央的支持下,圓滿完成周恩來的遺愿。
〔作者廖心文,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研究員,北京100017〕